一缕轻烟缭绕在桌上的香炉旁，褚嬴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黯然，那是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与忧郁，在这一瞬间，似乎不经意地流露出来。
这些日子以来，他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，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。
想到此，他轻轻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圆一大师，我心中有一事不解。”
圆一双眸微睁，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，缓缓道：“三年前施主也曾这么对贫僧说过。”
褚嬴微怔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，道：“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事情，醒来后我甚至忘了自己姓甚么，忘了自己身在何处。虽然之后渐渐想了起来，可我知道我还是忘了许多事。”
圆一轻叹一声，道：“过去的一切，都已成过眼云烟，提起来，只会徒增伤感。”
“不。”褚嬴摇头，坚定道：“有些事情是不能忘记的，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，我想记起来。”
圆一看着烛火，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，他叹了一口气，身子一仰，说道：“错了。”
“什么错了？”褚嬴不解。
圆一虽没什么表情，眼中却是一片深邃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：“那段记忆，是施主自己要忘的。”
褚嬴忽地站起身来，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，逼得他喘不过来气，脑中一片空白，头晕目眩，像是做了一场噩梦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，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，圆一大师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，眼看着就要天亮了，可是他的心却沉入了黑暗之中。
褚嬴找到时光的时候，他正站在廊下，伸手接着外面的雨水。
似乎察觉到他来了，他微微一笑，却没有看他，只是收回了手，道：“你来啦。”
褚嬴有许多话想说，可心中却是一片冰凉，嘴唇动了动，却是说不出话来。
这孩子表面上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，实则心思细腻，刚毅果决。在他眼里，世事如一张白纸，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的真诚，那么的纯真。
如果真是他自己选择忘掉这一切，这对时光是不公平的。
而他也不会原谅他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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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着几天下雨，时光头疼得厉害，每当精神不济，强撑时必定喉头一甜，又怕被褚嬴察觉，便借口说宫中事务繁忙，避而不见。
这不是个好的借口，时光打算身体好些后便立刻去褚府，不然褚嬴该担心了。
“殿下，毅王来访。”
时光一惊，腾地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，结果晕了片刻，他晃了晃脑袋，耳根仍是嗡嗡作响，道：“快请！”
他走到前厅，毅王刚下马车，身边还跟着一个人，这人穿着一身杏色的绸袍，腰间系着一条玉带，看起来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，时光的注意力一下被那人吸引了过去。
原本他只看了一眼，一时想不起那熟悉的人是谁，于是多看了一眼，这一望，这敏感的人立时警觉起来，也向他望来。
那种怪异的熟悉感…时光惊觉他就是那日在毅王后院碰到的人。
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多久，因为毅王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。
不知怎的，时光心里一颤，他看了看毅王，又看了眼在轿边恭敬候着的男子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。
“六弟脸色怎么这么差？”
时光只好扯出一个笑容，道：“三哥，最近头疼得很，身体不太好。”
萧元启沉默一瞬，随即像个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到前厅坐下。
大厅中就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，萧元启皱眉，瞥了一眼桌上的未用完的中药。时光注意到他的视线，忙吩咐人将药碗端了下去。
说来也奇怪，梁太医新换的方子竟然是实打实的补药。难道是萧元启良心发现？
随着他在这副躯壳中呆得越久，脑海中有关萧元时的记忆就会越多，例如兰贵妃下毒的事情。
萧元时幼时曾吃过带毒的糕点，至此身体埋下病根。但是投毒的人并不是兰贵妃，是武帝。
皇帝除人何其简单，只需一个替罪羔羊，一个借口，一个由头。那盘有毒的糕点本是给萧元启的，但阴差阳错进了萧元时的肚子里。
错已酿成，武帝便将错就错，嫁祸给兰贵妃，赐她毒酒。
而兰贵妃，是萧元启的生母。
萧元启做的所有的事不过是精心策划的一场复仇。
但另一个让时光一直不解的问题—为什么武帝要给萧元启下毒。
他想，他或许知道答案了。
“三哥，你今日来不仅仅只是为了看望我吧。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，目的是什么呢？”
既然一切即将有结果，时光也不想再弯弯绕绕了。
“六弟说的什么话，今日得空便过来看看。”
“是吗？”时光微垂着头，眼角微微上翘，他抬起头来看了眼萧元启的眼睛，萧元启也正望着他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萧元启的手摩挲着杯身，忽然笑道：“我们打个赌，如何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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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还是要见见褚嬴的。
这样想着，他已经走进了前厅，褚嬴站在厅前，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，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袍，头上戴着一根朱红的珊瑚发簪。
时光忽然就明白“陌上人如玉，公子世无双”这句话了。
时光佯装咳嗽了几声，褚嬴听见动静忙转身，他的身形挺拔如玉，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色，见到他时忧色不减反增。
“小光。”
时光心中一悸，一时间竟忘了回话。
褚嬴冲到他身边，却又顾忌着院中的仆人，硬生生止住了想要揽他入怀的动作，眼眶微红：“为什么不见我？”
“怎么会呢。”时光心虚地转移了视线，他想像往常一样安慰他，但他没有，仿佛这样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和初见时一般陌生。
“我就是感冒了，怕传染你，而且宫里确实有许多事情。”
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？”
时光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，结果就听到褚嬴十分严肃的口吻：“不要骗我。”
这个话题就像是一根针，刺痛着他的心，时光转过身，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时褚嬴悲伤又眷念的神情。
命运好像就是这样，盘根错节，三年前他曾这么问过褚嬴，三年后褚嬴又来问他。
他理解褚嬴为什么会不告而别，因为他也做出了和褚嬴同样的选择。
唯一值得宽慰的是，在一切结束之后，褚嬴不会再记得自己。那些没来得及记起的和已经经历过的，终会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。
“我没瞒着你，我不见你是我生病了，不想让你担心。”
“可你不告诉我才更让我担心。”
时光收起了笑容，漆黑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认真道：“好，我和你保证，褚大人，以后我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，不论好坏。我们都一起面对。”
远方忽然传来几声钟鸣，时光一愣，眼中闪过一丝迷惑，喃喃道：“这个钟声......”
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，好像是从宫中传来的。
褚嬴心头一震，面色蓦的惨白，却没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，而是看向了时光。
空气寂静了一瞬，时光僵硬地转过头，面色骤然难看了起来，因为他发现院中的仆人纷纷跪在了地上。
就连褚嬴也撩起衣袍，面色凝重，缓缓跪在一侧。
街外嘈杂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：
“陛下驾崩了！”
